天色渐晚,路上行人行色匆匆,马路中间马路边上人车混杂,车来人往。穿着时尚的年轻男女手持手机,横穿着马路,耳朵里塞着小喇叭,伴随着音乐的节奏,走着奇形怪状的步伐,全然不顾被他们逼缓的长摁着喇叭的车辆。
我没有往耳朵里塞小喇叭,也没有玩手机,却揣着一颗沉闷的心,不由自主的跟随那些时尚男女一起在司机们的怨气和骂声中横穿着马路。走在我前面的一个女生,也许是她身上浓浓的粉味刺激了我,让我忍不住对她的身份多了些许质疑和窥探,目光自然地停留在她穿着超短皮裙的肥臀上。她的臀部有节奏有弧线地摇晃着,竟然扭出了一种美,让人不再因为它多余的脂肪而感到厌恶。我靠!想不到我这个在女人面前一向自命不凡自命清高的家伙,居然会在一个不太完美的肥臀上驻目良久,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搭铁了?!
也许是我太专注了吧,眼前突然漆黑一片,头昏目眩和黑头晕一模一样,尽管如此,我的眼睛也没离开那不甚完美的肥臀。那女的保持着同样节奏继续往前走着,我成了不折不扣的跟屁虫。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她走,如果说是因为恋上了她的肥臀难免有些迁强,我自信我的品位还是跟得上潮流的。当然,难免脑热,做出一些看上去比较重口味的事情来。
夜幕完全降临下来,城市的灯火总是那么亮眼,马路上的车辆并没有因为天色的变化而有所减少,大街小巷也在小贩们带着臭肉味的烟熏火燎中开始闷热起来。
一道汽车的灯光猛烈地刺了一下我的眼睛,刺得我忍不住闭上眼睛,恨得我狠狠地咬了一下牙,真想骂娘。待我睁开眼睛时,那女的已经不见了,那魅惑我眼球的肥臀也消失了。心里竟然有些失落,把怨气都发泄在刺我眼睛的灯光的那辆车上。“妈的!”不知道是骂车还是骂开车的人,我都有点分辨不清。声音很低,以至于我都听不见,但却感觉得到,仿佛在很远的地方发出来的声音,吓出我一身冷汗。自己的声音怎么可能在远方?肯定是自己吓自己!应该是心底发出来的声音,对了,一定是心声。我轻咳一声,立马纠正自己跑偏的小情绪。
肥臀没了,刺眼灯光的轿车也一直没见过来,欣赏不了肥臀也发泄不了怨恨,只得失落的朝家走去。
来到小区门口,大门小门都上了锁,保安在小房间里打瞌睡,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收音机,收音机里叽叽咋咋的全是杂音,不知道是没调到电台的频率还是节目播完了。保安背靠在木椅上,睡得正酣,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流,一直流到脖子里。他睡得很香很沉,我都有些不忍心打扰他。可是不叫醒他我又进不去,所以只好硬着头皮敲小房间的窗户玻璃。“啪啪啪”,也许是我敲的声音太大,把保安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谁?谁?谁?”保安从木椅上弹跳起来,连问了三下。也许是太激动的缘故,他嘴角全是口水都没伸手去擦。“谁?谁?谁?”保安又问。“是我,大爷,我是住一单元702的胡果。”保安有五十多岁,我怕他听不清,故意把嗓门提高。“我没聋,用不着这么大声。”保安一边用钥匙开着小门的锁一边嘀咕着。
来到家里,屋里一片漆黑,母亲早已睡去。为了不吵醒母亲,我没有打开客厅的灯,而是摸黑蹑手蹑脚的来到自己的房间。
我脱掉鞋子,衣服没脱就倒在床上,眼睛望着漆黑的夜,没有一点睡意。我起身打开灯,拿起一本破旧的书看了起来。这是一本没有封面的发黄的书。看了半天我才发现是一本手写稿,看字体是我的真迹。想不到我中学时的创作居然还在,我平时怎么就没注意,还是根本就忘了?
我小心翼翼地翻着,仔细品读着我曾经脑袋发热写下的东西:乡下最美的季节就是油菜花开满整个田野的时候,走在田埂上,眼睛里,耳朵里,鼻子里,嘴巴里……整个身体里都是油菜花的香味。甜丫从集市上欢快的走了回来,她手里大包小带的拎着很多东西,这些都是她在山上挖野生折耳根换钱买来的。父母都是残疾人,父亲双目失明,母亲瘫痪在床,自从母亲瘫痪后,家里没了劳动力,又没有任何经济来源,一家人就靠政府每个月几十元的补贴生活着。甜丫是个懂事的孩子,每天都会把所有家务做完,给父母把饭煮好才去学校上学,周末放假了就会到山上挖些野菜到集市上去卖,然后换些盐啊糖啊之类的东西。她每次买回来的东西都舍不得吃,都要留给父母。看着父母吃得香甜的样子,甜丫心里都会很甜,比吃糖还甜。
和以往不一样的是,甜丫今天带回来的东西很多,有糖,有饼干,还有面包,牛奶和巧克力。这些都是甜丫喜欢吃的,但却一直没舍得买的。今天卖野菜挣了很多钱,钱多得她都数不过来,所以她把集市上所有她喜欢的零食都买了一些,她就喜欢看着父母幸福地吃着她挖野菜卖钱换来的零食。
“甜丫妈!甜丫妈!”村里杨二婶急匆匆地推开甜丫家门,“你们家甜丫……甜丫她……从山上摔下来……死……死了……”“二婶,咱俩家无冤无仇的,你怎么咒我家姑娘呢?”甜丫的妈放下手中的零食,不悦地望着杨二婶。“我没有咒你家姑娘,我是真的看到你家甜丫死在山上了,村里好几个人都看见了的。”“瞎说!我家姑娘刚刚赶集回来,正在厨房煮饭呢,不信你自己去看。”甜丫妈很是激动,想下床来,又苦于自己动弹不得。杨二婶不相信,忙进厨房去看。“鬼啊!”杨二婶见甜丫在厨房生火煮饭,吓得不轻,急忙转身夺门而逃。
“妈妈,杨二婶怎么了?她看到我怎么跟见了鬼一样?”甜丫来到母亲的床边,很是不解。“别理她,幺儿,咱家穷,爸爸妈妈又这样,别人瞧不起,肯定会有人来欺负我们的。”母亲眼里含着泪花,轻轻抚摸着甜丫的头发。“妈妈,您放心,我长大了一定挣很多很多钱,让你和爸爸过上好日子的。”甜丫说着把头埋进母亲的怀里。“丫啊,你这么小就吃这么多苦,这个家亏欠你的太多了。”“我不怕吃苦,我要好好的服侍爸爸妈妈!”
“幺儿,外面好吵,你出去看看怎么回事?”甜丫的父亲坐在木椅上,半睁着没有黑眼球的双眼。“嗯,好的。”甜丫应了一声,打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围了很多人,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大多是叹息甜丫死得可怜死得可惜。甜丫拨开人群,发现一个血肉模糊的自己躺在地上的一张草席上。“鬼啊!”一死一活两个甜丫出现在人们的眼前,把围观的吓得拼了命的逃。
“我怎么会死了呢?”甜丫跪在死了的自己的跟前悲恸道,“爸爸妈妈需要我照顾,我怎么能死呢?”
……
看到这里,我的心里挺不是滋味,甚至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写这样的文章,为什么会有这些奇葩的思绪。
甜丫因放心不下父母,死了都还回来照顾父母,但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而且也没有异样,肉体情感和生理心理都和平时一样。最主要是别人能看得见摸得着她的存在。那她究竟是死了还是存在?还是以另一个自己的方式存在?如果存在的是自己,那死了的算不算自己呢?
我都快被我当初的创作灵感搞蒙了。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也死了,同样以另一个自己的方式存在。
想到这里,我倒吸一口冷气,但马上又告诫自己,这是自己吓自己!
我把小说找了地方藏了起来,就像做了亏心事一样,仿佛自己真的死了怕被别人知道。
我使劲掐了一下自己。“妈呀!”差点疼出我的眼泪来,“还会疼,我应该还活着。看个烂小说,整得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了。”奇怪的是这本手写稿都丢了七八年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我的房间,难道是谁搞的恶作剧?不可能啊,没有这样的人,也没有这个必要啊!
管他呢,先睡一觉再说,要真死了,应该就醒不来了吧。还是不要睡吧,要是醒不来可咋整?真他妈的纠结啊!我胡果究竟是怎么了?!
睡?不睡?脑袋里两个声音折腾了我一夜,让我在半睡半醒中迎来了新的一天。虽然很痛苦,但我觉得还是值得的,至少证明我还活着,能从睡梦中醒来就还活着。但好像也不能完全证明还活着,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睡着过。这样一想,我的内心又开始纠结起来。
“今天不用上班吗?”门被推开,母亲走了进来。“几点了妈?”我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到处找手机,手机没影了,难怪闹铃没有响。
“昨晚去哪里了?怎么不回来吃饭?电话也打不通。”母亲既关切又担心地盯着我。“没去哪里啊,我一下班就回家了。”我一脸茫然,我是真的没去哪里,但我回家真的很晚,公司离家也就一公里多点,每天都是走路上下班的,就算边走边逛最多一个小时就到家了。昨天我却仿佛走了很久,回来时保安都开始睡觉了,应该是很晚了的。那我究竟是去哪里了?我就是过了一下马路,严格的说来就是看了一下女人的屁股。难道问题就出在女人的屁股上?
“果果,你知道吗,你昨晚12点多了都还没回来,打你电话又无法接通,妈妈担心死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一向都很乖,不管怎么样,都会回家的,从不在外面过夜。当然,你昨晚没在外面过夜,但你回来太晚了,而且电话打不通,你这样妈妈的心脏真的会受不了。”妈妈的眼里泛着泪花,可以想象她昨晚是多么的担心、难过和失望。
我生活在单亲家庭,父母在我两岁时就离婚了。父亲是商人,而母亲是教师,他们因聚少离多,加之感情不合,所以也就无暇顾及我的感受,毅然决然的把一个完整的家拆散了。我从小就是个乖娃娃,在班上成绩总是最优异的,是母亲骄傲的资本,也是母亲贴心的小棉袄。为了不让我的成长受影响,母亲一直没有组建新的家庭。受母亲的影响,我的性格一直很内向,小学升初中,初中生高中,甚至上大学我都没好好交过朋友,可以说我根本没有朋友。我的朋友都在我的小说里,我和外面的人基本上没话可说,而和小说里的人无话不说。大学毕业后,我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到处去找工作,而是宅在家里玩手机写小说,当然,我的小说只写给自己看。小说是我和这个社会交流的一种方式,也是我觉得唯一可以放松自己的一种方式。
后来母亲见我老是宅在家里,缺乏与外界的交流和沟通,她开始担心我的未来,于是四处托关系帮我联系了一份工作,在一家广告公司做策划。我每天坐在电脑前认真地做着领导派给我的任务,从来没有出过差错,但也没有什么特别和突出之处,所以我在公司里不惹人讨厌也不招人喜欢。可以说公司有我无我根本不会有任何波动。最搞笑的是,工作了一年多,我没和公司其他员工聊过天,更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他们搞聚餐也不会记得我,就算邀请我我也不会参加。我每天就是家里公司,公司家里,吃饭睡觉,睡觉吃饭……总之,整个人就像是废了一样。
我常常听到母亲在卧室里偷偷的哭,我知道她为什么伤心,她其实就是怕她百年之后我无法融入这个社会,会被社会淘汰,被社会抛弃。每当这时,我心里都会有一个声音想对母亲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母爱是无私的!所以我并未觉得是母亲的溺爱让我对社会无所适从,相反,我觉得是母亲开起我的安静之门,让我与世无争。我是真的与世无争,从家到公司坐公交就一个站,但为了不和别人挤不和别人争,我宁愿徒步一公多里去上班。就连在公司,上班打卡的时候,为了不在迟到之列,有人明明走在我后面,都要绕过我先把卡打了,结果让我这个明明不用迟到的人迟到了几秒甚至十几秒。往往这些时候,我唯一做的就是没有表情也没有仇恨,好像这些事情发生得合情合理,理所当然。
“你昨晚去哪里了?”母亲又问。母亲是那种对我每件事都要监控的人,在她眼里,我就是一棵小树苗,一棵离开了她就无法生长的小树苗,而我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我没去哪里,真的,妈妈,我一下班就走路回家了。”我在母亲面前从未说过谎,这一次也不例外,至少在我的印象里,我真的没去过哪里,尽管当时多看了一下那个女人的臀部,那也是照着回家的路走的。既然路线是对的,那最大的可能就是时间的错位。
时间的错位?!难道我穿越了?不太可能啊,因为没这个印象。
“啪!”母亲颤动的已经苍老的手打在我的脸上,“你学什么不好学会撒谎了?”“妈,我真的没有撒谎,可能是我已经死了吧。”我脸上火辣辣的疼,按理我不像已经死了的人,但我找不出任何可以解释的理由。除了穿越这种基本不可能存在的事,唯一有时间错位可能的就是我已经死了。
“你瞎说什么?你是想气死妈妈吗?”母亲的眼泪瞬间倾泻下来,她脸上尽是伤心与失望的泪水。我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这个时候我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的,因为我都无法相信我自己所说的。
自从我大学毕业后母亲变得爱哭了,以往的坚强的形象再也看不到了。她一生教了无数个学生,很多学生都学业有成,回报了社会,成了对社会有用的人。也许母亲是因为想到教育了那么多别人的孩子却教育不了自己的孩子而感到难过吧。其实我也是很优秀的,只不过想法与常人略有不同而已,应该不至于被社会淘汰,毕竟我也是有真材实学的高材生。
母亲的电话响了,她看看电话又看看我:“你打我电话?”“我没有!”我摊开手摇了摇头。“难道是你的手机掉了?别人拿你的手机打过来的?”母亲接通了电话,“喂……”母亲还没说话,电话那头“噼里啪啦”的说了一通。“怎么可能?”母亲的脸色一阵苍白,一下瘫软在我的床上。
“怎么了妈?”我忙扶住母亲,对她这么大的反应,我的第一感觉就是出大事了。“他们说你横穿马路出车祸死了,和你一起被撞死的还有一个做小姐的女人。”母亲目光呆滞,表情异常复杂,亲生儿子明明在身边,却有人告知她儿子已经死了。这是个晴天霹雳又像个无聊的玩笑,任何人都无法适从。
“也许他们说的是真的,我可能已经不存在了。”尽管我无法解释是什么情况,但我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了,当然我宁愿相信这只是开玩笑而已。
甜丫的故事难道是一个预言?这个世上真的有这种事情,就是自己死了自己却不知道甚至感觉不到,而且能像正常人一样过着和以往一样的生活。这就是说,我们活着,也许我们已经死去!
想到这里,我反而感到坦然,甚至感到庆幸,庆幸我有了第二次生命,体验了别人所没有的经历。我虽然死了,但我还活着!这是个多么矛盾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们是不是搞错了?”母亲用不相信和略存侥幸的语气问我。“应该是真的。”我找出了我写的小说,给母亲讲了甜丫的故事。母亲摸摸我的头,眼泪又止不住的往下流:“后来甜丫一直活下去没有?”“不知道!”我略有歉意地对母亲道,“那部小说写烂尾了,没有结局,不知道甜丫后来怎样了。”“怎么不写完啊?写完不就可以看到你的未来了吗?”母亲仿佛也沉浸在我的小说里了,好像我就是甜丫的翻版,甜丫能活下去我才能活下去。我现在好后悔当初写小说没有划上圆满的句号。
母亲的电话又响了,是派出所打来的,叫母亲去处理遗体交接和赔偿事宜,然后就要把我的遗体火化。母亲问我要不要去一起去看我的遗体最后一眼?我一时手足无措,说不清道不明这种滋味。平时都是去告别别人的遗体,可是今天要去告别自己的遗体,而且是自己去告别自己的遗体,这他妈的谁受得了?
“我不去!”我毅然拒绝道,“和自己的遗体告别,我做不到!妈,我的后事就劳烦您老人家帮忙料理了。”虽然语气怪怪的,但是我真的找不到其它话说了。母亲用手擦了擦眼泪,让我好好在家待着,她去外面处理我的事情去了。
母亲一走我反而感到轻松了许多,我稍微整理了一下心情,心想,要是能以这种方式继续活下去,我一定要重新规划一下我的人生。最起码不再写烂尾的小说,不再凡事都迁就别人让着别人,该争取的一定要去争取,最最主要的是要对母亲好!
我洗漱一番后,走进厨房开始舞弄起来,我要用实际行动表达对母亲的爱。从小到大都是母亲做给我吃,今天开始我要为母亲做饭,让她享享清福了。
我做了满满的一桌菜,正准备坐下等母亲时,母亲用钥匙打开了门。奇怪的是母亲并没有去时的悲伤劲,脸上大放异彩,就像中了五百万那么高兴。我在想她是不是因为我有了第二次生命而感到高兴?
“果果,”母亲一把把我搂进怀里,“我的儿,你没有死!”母亲的话让我一头雾水。“出车祸死的是偷你手机的小偷,另外那个一起出车祸的是他的女朋友,是在洗浴中心做小姐的。”母亲捧着我的脸道,“派出所的在小偷身上找不到证明他身份的物件,而他身上就只有你的手机,你手机里只存了妈妈的号码,所以他们一开始就以为他是我的儿子,所以就有了前面的事。”“那女的是不是穿的超短皮裙?”“你怎么知道的?”“猜的。”
真相大白了,我心里反而又不踏实了:我死了,我还能活着吗?